<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2005年的秋天,清爽的風(fēng),澄明的天藍得像一塊被秋光洗過的琉璃,連飄著的云絮都輕薄得似一縷縷素紗。我和幾個相熟的朋友揣著滿心的雀躍,從豫西澠池的小站登上了南下的火車,要去那素有“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之稱的蘇南看一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shù)丶柴Y,車輪碾過鐵軌的聲響,像是一首單調(diào)卻充滿期待的歌謠。車窗外,景致漸漸變換。離開九朝古都洛陽的厚重城墻,朝著省會鄭州奔去時,豫東平原便鋪展在了眼前。那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莊稼地,玉米稈挺著粗壯的腰桿,穗子上的玉米粒飽脹得快要炸開,大豆秧子綴著串串豆莢,在風(fēng)里輕輕搖晃。金黃與翠綠交織,是北方平原獨有的飽滿與豐饒,這方米糧川,看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我倚著車窗,望著這片孕育著希望的土地,心頭滿是感慨——中原大地的遼闊與厚重,原是刻在每個河南人骨子里的印記。</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們是傍晚六點從澠池站出發(fā)的,十八個小時的顛簸,把白日顛成了黑夜,又把黑夜顛成了白日。第二天午后一點,當(dāng)我們拖著略顯沉重的行李走出蘇州火車站時,初秋的陽光正溫柔地灑在青石板路上,空氣里飄著淡淡的桂花香,甜而不膩。我們循著路人的指引,找了一家臨街的小旅館,干凈又實惠,放下行李后,痛痛快快地沖了個熱水澡,旅途的疲憊便消散了大半。簡單吃了一碗蘇式面,湯頭鮮醇,面條勁道,味蕾先一步嘗到了江南的溫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暮色四合時,我們沿著觀前街緩步而行。此時的蘇州,正沐浴在秋夜的薄紗里。街邊的店鋪掛著紅燈籠,昏黃的光暈暈染開來,給白墻黛瓦的建筑鍍上了一層暖融融的金邊。河道里的烏篷船泊在岸邊,船槳斜斜地搭在船舷上,水面泛著細碎的波光,倒映著兩岸的燈火,像撒了一地的碎金子。晚風(fēng)拂過,帶著河水的濕潤氣息,吹得人衣袂飄飄。夜晚的蘇州,沒有北方的粗獷,只有江南水鄉(xiāng)獨有的靜謐與雅致,連腳步聲都變得輕柔起來,生怕驚擾了這份安寧。</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回到旅館,躺在床上,腦子里滿是白日里的美好光景。青石板路的光滑,評彈的軟糯腔調(diào),還有街邊小販叫賣桂花糕的聲音,都在腦海里盤旋。原以為這場蘇南之行,會一直被這樣的溫柔包裹,卻沒料到,第二天的鄉(xiāng)村之行,竟遇上了一樁讓人啼笑皆非的糗事。</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第三天,我們離開蘇州城,往蘇南的農(nóng)村走去。江南的鄉(xiāng)村,處處是水的影子,溝渠縱橫,河塘密布,連空氣里都浸著濕潤的水汽。這里的廁所,也和北方大相徑庭。許是因為水資源豐富,北方常見的旱廁幾乎難覓蹤跡,最讓人覺得新奇的,當(dāng)屬那一口口缸廁。一口口徑約莫六十厘米的陶缸,半截埋在土里,缸沿上搭一塊寬十五厘米、長一米的木板,便成了供人方便的地方。</span></p> <p class="ql-block">那天恰逢秋雨綿綿,細密的雨絲織成一張灰蒙蒙的網(wǎng),打濕了地面,也打濕了那架在缸上的木板。朋友突然內(nèi)急,瞧見這樣的廁所,先是好奇,隨即迫不及待地要去體驗。他小心翼翼地踩上木板,誰知木板被雨水浸得發(fā)滑,腳下一個趔趄,整個人竟“撲通”一聲掉進了缸里。我和另一個朋友站在一旁,驚得目瞪口呆,一時間竟忘了反應(yīng)。缸里的穢物濺了出來,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瞬間彌漫開來,直沖鼻腔。朋友在缸里撲騰著,臉上身上都沾了臟污,狼狽不堪。我們慌忙轉(zhuǎn)身,朝著附近的農(nóng)家跑去求助。老鄉(xiāng)們聞聲趕來,手里拿著竹竿和繩索,七手八腳才把朋友從缸里拉了上來。彼時的他,渾身散發(fā)著臭氣,臉色慘白,嘴唇哆嗦著,連話都說不完整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經(jīng)此一遭,游玩的興致蕩然無存。我們急忙向當(dāng)?shù)乩相l(xiāng)借來了臉盆,輪流端來一盆盆清水,不斷往朋友身上噴灑……,然后帶著一身狼狽的他返回旅館,又反復(fù)清洗了許久,那股異味卻仿佛滲進了骨頭縫里,揮之不去。踏上返程的火車,窗外的風(fēng)景漸漸變回了北方的模樣,可我腦子里盤旋的,卻不是江南的溫婉,而是那口缸廁,還有朋友掉進缸里的窘迫模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一路走,一路想,關(guān)于廁所的記憶,竟如潮水般涌了上來。或許全國各地的廁所,都有著各自的模樣,各自的故事,可蘇南的缸廁,實在算得上“奇葩”二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我的家鄉(xiāng)在豫西丘陵地區(qū),那里沒有江南的水鄉(xiāng)澤國,只有連綿起伏的土坡,還有房前屋后一望無際的莊稼地。每到秋天,玉米黃了,谷子彎了腰,空氣里滿是成熟的谷物香氣。鄉(xiāng)親們圖省事,平日里要方便,便揣上一把鐵锨,往莊稼地里一鉆。找個僻靜的地方,挖一個淺淺的土坑,解決完之后,再用土細細掩埋。如今想來,這樣的方式或許算不上文明,起碼把“環(huán)?!倍至芾毂M致演說了一遍。那些排泄物,經(jīng)過泥土的發(fā)酵,便成了滋養(yǎng)莊稼的好肥料,讓玉米稈長得更壯,讓谷穗結(jié)得更沉。這是北方人與土地之間,最樸素的相處之道。</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二十年前,我曾在山西太原的富士康打工。為了上班能休息好,便在附近的農(nóng)村租了一間民房。那個村子是統(tǒng)一規(guī)劃的,整整齊齊呈長方形,紅磚墻,灰瓦片,看著倒是規(guī)整。可每戶人家門前都搭著一個旱廁,磚頭壘起半人高的墻,里面挖一個深坑,便算是廁所了。每次入廁,我都是一百個不情愿。那股從廁所里散發(fā)出來的臭氣,濃烈得嗆人,熏得人頭暈?zāi)垦?,胃里翻江倒海。遇上陰雨季?jié),雨水灌進廁所,糞水便漫了出來,順著墻角流到街上。整個村子都籠罩在一片屎山尿海的污濁里,連空氣都變得黏稠而刺鼻。如今回想起來,那股味道還仿佛縈繞在鼻尖,讓人忍不住蹙眉。</span></p> <p class="ql-block">無論是蘇南水鄉(xiāng)那讓人失足的缸廁,還是山西農(nóng)村那臭氣熏天的旱廁,在我看來,都比不上豫西莊稼地里那簡易的“土廁所”。它沒有固定的模樣,卻因地制宜,隨取隨用,更重要的是,它把人和土地緊緊地連在了一起,帶著莊稼的清香,帶著泥土的質(zhì)樸。</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火車一路向北,窗外的豫西丘陵漸漸清晰。那些起伏的土坡,那些金黃的莊稼,還有莊稼地里一個個淺淺的土坑,都成了心里最踏實的念想。廁所雖小,卻藏著一方水土的性情,藏著一代人的生活印記。從蘇南的缸廁說開去,說的是一段旅途的糗事,念的卻是家鄉(xiāng)那片土地的溫厚與實在。</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作者簡介:梁明才 筆名: 九尾狐 1990年開始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國寓言文學(xué)研究會專委會會員;中國閃小說作家協(xié)會會員 、《絕句小說新文體》常務(wù)副會長;先后在紙質(zhì)媒體發(fā)表小小說、散文和詩歌1300多篇,著有《人生360℃》等文集,有一百多篇文章獲獎,且被收入期刊雜志。</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