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圖文 無名草</p><p class="ql-block">美篇編號 9844754</p> <p class="ql-block">列車是開往夢境的。窗外的景致,便是這夢的序章,由我熟悉的、南方冬日那種含混而潮濕的灰綠,一寸一寸地,向著另一種陌生的清白過渡。那灰綠是溫暾的,帶著水汽的重量;而這逐漸加深的白,卻像是從天地間濾去了所有雜音,只剩下一種宏大而溫柔的靜默。我看著那白,起初是薄薄的,羞怯地綴在遠處山的脊線上,像誰不經(jīng)意撒下的一層糖霜。漸漸地,它厚實起來,慷慨起來,從山頂傾瀉而下,淹沒了林梢,覆平了溝壑,終于,將目力所及的一切,都擁入它無垠的、蓬松的懷抱里。我的心,也仿佛被這無邊的白滌蕩著,那些從書頁與銀幕上借來的零碎印象——或是《林海雪原》里蒼莽的壯闊,或是某些影視劇中晶亮的童話——都紛紛退散了。此刻,面對這真實的、鋪天蓋地的降臨,任何想象都顯得輕薄。</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我的雙足終于踏上這土地,那一瞬間的感觸,是畢生難忘的。一種極柔軟的堅實,從腳底傳來,隨之是一種令人心慌的“咯吱”聲,那么清晰,又那么深邃,仿佛是整個雪鄉(xiāng)在我腳下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古老的嘆息。我來不及細品這觸覺與聽覺,目光便被奪去了。雪,在這里失去了它單一的形容。它是光芒。午后的日頭斜斜地照著,那雪便不是死白,而是一種瑩瑩的、流動的淡金色,在屋頂厚厚的、圓潤的雪檐上流淌,在院中如蘑菇般蹲著的雪堆上跳躍。它是形狀??茨沁h處一簇簇的針葉林,積雪將每一根松針都包裹成毛茸茸的銀絲,一株株,靜穆地立著,像是用最純凈的玉石雕琢而成的珊瑚。近處,一座小木屋的窗沿下,垂著長長短短的冰溜子,剔透得像凝固的鐘乳石,偶爾一滴化了的雪水,沿著冰尖墜下,那“嗒”的一聲,竟清脆得驚心。</p> <p class="ql-block"> 我像個癡兒,慢慢地走,生怕腳步重了,會震碎這琉璃世界。我俯身,第一次親手捧起一抔真正的、北國的雪。它并不像南方的霰,一觸即化,了無痕跡。它有著細微的、顆粒的質(zhì)感,綿密而清涼,在我的掌心久久保持著它優(yōu)美的形態(tài)。我呵出一口氣,白霧裊裊,與這清冷的空氣瞬間融在一處。這一刻,我感到自己二十余年來關(guān)于“寒冷”的認知,被刷新了。南方的冷,是陰濕的,糾纏的,像一件永遠也擰不干的棉襖貼在身上;而這里的冷,是爽冽的,磊落的,它只是存在著,你清晰感知它的邊界,反而能從中尋得一種通透明凈的暖意。</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信步走向村子邊緣,人聲便像潮水般退去了,只剩下我,和一片未經(jīng)擾動的雪野。這里靜得能聽見光的聲音——如果光也有聲音的話。那是一種極細微的、簌簌的聲響,或許是雪末在風(fēng)中最溫柔的流動,或許是松針不堪雪的重負,那最輕盈的折腰。我立在那里,忽然覺得,自己一路的浮想聯(lián)翩,那些關(guān)于壯麗、關(guān)于浪漫的期許,此刻都顯得多么喧囂。雪鄉(xiāng)饋贈于我的,并非一場感官的盛宴,而是一帖心靈的鎮(zhèn)靜劑。它不言,不語,只是用它亙古的潔白,覆蓋一切嶙峋與參差。那厚厚的雪被之下,是沉睡的黑土,是靜默的草根,是昨日或許存在的車轍與足跡。它不創(chuàng)造,它只是包容;它不訴說,它只是呈現(xiàn)。</p> <p class="ql-block"> 暮色四合時,我尋了一處矮矮的木樁坐下。天空是鴿子灰的,襯得遠山的雪線愈發(fā)分明,像一幅淡墨的寫意。村莊里,橘黃的燈火,一盞,兩盞,漸次地亮了起來,暖暖地暈染在潔白的雪地上,像是誰在無邊的素箋上,不經(jīng)意滴落的幾滴溫潤的蜂蜜。那光并不試圖照亮整個雪夜,只是守著自己的窗欞,便讓人無端地覺得安穩(wěn)。</p> <p class="ql-block"> 我終于懂得,我魂牽夢繞的,或許并非一個地理意義上的“雪鄉(xiāng)”。我尋找的,是這一片能讓一切紛繁思緒沉降下來的“白”,是這一種濾盡了人間煙火氣的“靜”。千里冰封的,是大地;而在我心里解凍并開始潺潺流淌的,是某種過于喧囂的孤獨。這雪,落在地上,也落在我心頭的皺褶里,將它緩緩熨平。</p> <p class="ql-block"> 夕陽西下該回去了。我起身,最后回望了一眼那無垠的雪野與疏朗的燈火。來時的腳印,已被新雪掩去大半,來路與去路,在蒼茫中歸于同一種純凈的未知。這很好。我來過,我感受過,我將帶走一片無聲的雪景,而把那個從南方帶來的、躁動的自己,悄悄留在了這里。雪落無聲,而有些印記,只有寂靜才能刻得最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