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流言如針，扎在背脊。起初的刺痛會讓人在暗夜里攥緊被角，呼吸帶著發(fā)顫的疼?？僧斶@種疼變成一種恒常的背景音，你才恍惚察覺——疼痛在某種意義上，也是一種確認。確認你在某個坐標上存在，確認你擁有值得被刺破的、與他人迥異的輪廓。那些紛揚的碎語，最終成了無意間為你封神加冕的、冰冷而扭曲的塵埃。你在塵埃里咳嗽，卻在咳嗽的間隙，瞥見自己已然成為一則傳說，一則連你自己都未曾讀懂的碑文。</p> <p class="ql-block">這似乎是一條安全而幽暗的捷徑。在別人命運的縫隙里塞入自己的評判，仿佛便能借來一絲微光，照亮自身生命的平淡。然而更深的悲哀或許在于，你連這點評判的力氣都已耗盡。不是因為超脫，而是因為真心的質(zhì)地，你曾親手觸碰過——它是那樣一種滾燙而易碎的瓷。摔過一次，連彎腰去拾撿的勇氣，都裹挾著肌肉記憶里怕疼的痙攣。于是你緘默，任那碎片嵌在原地，成為你從此行走時，無法祛除的、微小的顛簸。</p> <p class="ql-block">你開始學會一種新的運算。你發(fā)現(xiàn)，當一個人被確認具有某種“價值”，他周圍的世界會呈現(xiàn)一種精密而馴順的和諧。人人都可以是完美的演員，為你上演一出永不落幕的歡愉劇。你曾天真遞出的熱望，在涼透之后，才在杯壁上凝成一句冰冷的讖語：原來并非所有的奔赴，都配有回響。人與人之間，隔著一道名為“需求”的深淵，你以為是橋梁的東西，往往只是他人借以渡己的一葉扁舟。天亮了，船便靠了別人的岸。</p> <p class="ql-block">我曾以為，交出軟肋是締結盟約最虔誠的儀式。卻不知，在另一些緯度里，那不過是為對方提供了一張標注清晰的穴位圖，方便他在某次轉身時，將你一擊即中。那些燈火闌珊處的“同路人影”，有多少只是借你掌中的微光，走了一段他們自己的夜路？光盡處，人影散，只剩下你獨自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手里空余一絲褪盡溫度的蠟淚。</p> <p class="ql-block">面對這樣的困局，人力算盡結果，而天道自有其更幽微難測的因果循環(huán)。人性、善念、真心、正覺……這些閃閃發(fā)光的字眼，并非流通于所有靈魂的硬通貨。將它們作為賭注押上牌桌，結局常常是血本無歸。那些在暗處咀嚼你名字的人，或許正因你身上有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擁有的光。在扭曲的鏡中，光本身就成了罪證，成了他們口中必須被妖魔化的“妖孽”。</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不再熱衷于分析任何人。人心的版圖太過復雜，我們終其一生，或許連自己這一隅都測繪不清。那些注定離散的相遇，從一開始就寫好了終章，序曲里的每一個音符，都是倒計時。與其耗費心神去解無解的人際謎題，不如將其交給時間與因果——時間負責風化表象，因果負責在更宏大的尺度上，稱量每一份真誠與虛偽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原來，人生真正的功課，并非成為不被議論的神像，也并非成為巧舌的評論家。而是在無數(shù)次的“借光”與“被借光”之后，在見識了真心如何被淬煉、又如何被辜負之后，依然敢于在寒夜里，做那個為自己掌燈、并允許他人默默借行一程的——孤獨而溫暖的提燈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