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汴京的晨光，曾照進錢氏府邸的書齋；暮色里，也曾回蕩過這個家族的詩吟與笑語。自吳越王錢俶“納土歸宋”，一千零四十四艘，宗屬三千余人”遠(yuǎn)赴帝京（《宋史·世家三·吳越錢氏》），這片繁華的土地便成了錢氏子孫扎根、相守、傳承的家園。從錢惟演以文拓基的堅守，到錢昆、錢易危難扶危的溫情，再到神宗朝諸子涅槃重生的榮光，每一代錢氏子弟都以血脈為紐帶，以家風(fēng)為底色，在汴京的歲月里書寫著“崇文尚德、守望相助”的動人篇章。 拓路興基：書齋燈火里的文脈初筑 <p class="ql-block">兩歲便隨父歸宋的錢惟演，深知家族文脈傳承之重。他尤為珍視叔父錢儼編撰的《吳越備史》，這部詳盡記載錢镠保境安民功績與家族傳承的史料，成了他了解先祖初心的重要依托。此后，他將遺訓(xùn)抄本懸于書房正中，以此作為治學(xué)立身的準(zhǔn)則。</p> <p class="ql-block">他憑借“家儲文籍侔秘府”的藏書優(yōu)勢（《宋史·錢惟演傳》），“未嘗頃刻釋卷”，與楊億共修《冊府元龜》。同為錢俶之子的錢惟濟，常來書齋與他共研經(jīng)史，兄弟二人一盞油燈相伴至深夜。錢惟濟不僅文才出眾，更有明察秋毫的理政智慧。</p> <p class="ql-block">據(jù)南宋鄭克《折獄龜鑒》記載，他任絳州知州時，有強盜行竊不成，自砍右臂誣陷桑園主人，錢惟濟通過庭審進食觀察到強盜慣用左手，又核查傷口“進刀輕、出刀重”的自傷特征，最終破案。事后他特意寄信給錢惟演，字里行間滿是對家風(fēng)的踐行：“兄常言先祖教誨當(dāng)以民為本，弟斷案不敢有絲毫懈怠，唯愿不負(fù)錢氏門風(fēng)?！卞X惟演讀信后，特意將信箋貼于書齋壁上，勉勵族中子弟以之為鑒。</p> 錢惟演洛陽任職期間，疏浚河渠，開辟牡丹園，修建臨阛館（又名臨阛驛），館內(nèi)有雙桂樓，成了汴京文人遙相向往的雅集之地。天圣年間，歐陽修初任西京留守推官，與謝絳游嵩山時遇大雪被困。錢惟演得知后，即刻派廚子攜熱酒、炭火趕往山中救援，眾人脫困歸來，他又設(shè)席款待。席間燭火搖曳中，文人雅韻與家族溫情交融，讓歐陽修終身感念，后來在《歸田錄》中追憶了這段體恤厚待的過往。 彼時，錢俶異母兄錢倧之后的錢昆、錢易兄弟，也在汴京憑借科舉嶄露頭角。錢易十七歲應(yīng)考崇政殿，“未及正午成三篇文”（《宋史·錢易傳》），獲王禹偁盛贊。時任翰林學(xué)士的錢若水，雖非錢俶直系后裔，卻因同宗之誼對錢易多加提攜，常邀他在館閣校書，指點道：“校書如修心，一字一句皆關(guān)史實；傳家如立根，一言一行當(dāng)循遺訓(xùn)。”一次錢易因文風(fēng)“輕俊”遭貶斥，郁郁寡歡，王禹偁帶他登臨汴京城樓，指著樓下市井嘆道：“文章當(dāng)為蒼生立言，而非雕琢浮華?！卞X易深受觸動，后來編撰《南部新書》時，特意收錄這段教誨，坦言“禹偁公與若水公之語，乃我治學(xué)立身之鏡”。錢昆登科后為政寬簡，“但得有蟹，無通判處”的趣談（《東都事略》）傳遍汴京，蘇軾打趣其“不減張翰莼鱸之思”，而這份淡泊，恰是錢氏家風(fēng)的生動踐行。 風(fēng)雨相扶：危難歲月中的血脈相依 <p class="ql-block">天有不測風(fēng)云，錢惟演晚年卷入宮廷政爭，“坐擅議宗廟事，降崇信軍節(jié)度使、知隨州”（《宋史·錢惟演傳》），其子錢曖、錢晦等相繼罷官，家族瞬間陷入“樹倒猢猻散”的困局。消息傳來，已致仕的錢昆第一時間拄著拐杖趕往錢易府邸，拍著桌案道：“遺訓(xùn)中最重兄弟同心、守望相助，惟演支系有難，我們豈能坐視不理！”錢易當(dāng)即響應(yīng)，恰逢錢惟濟從地方寄信回京，信中直言“愿盡出俸祿，助族人渡難關(guān)”，三人連夜定下“庇護、育才、保脈”三策，牽頭設(shè)立“錢氏義田”。</p> 據(jù)柳立言《北宋吳越錢家婚宦論述》研究記載，錢氏族人牽頭設(shè)立“錢氏義田”，章程明確“族中子弟無論支系，皆可領(lǐng)用助學(xué)錢；孤寡老弱，每月可得米糧二石”。錢易親自執(zhí)掌賬目，每一筆收支都記錄得清清楚楚，寒冬臘月里，他還親自登門為孤寡族人送米送炭。錢惟演的幼子錢?、錢曜被接入錢易后園書齋，“供給豐渥，無異己出”（《東都事略》）。錢易特意叮囑家人“勿談時政，唯教經(jīng)書”，每晚都陪孩子們在書齋苦讀，親手批改策論。又取出家族珍藏的《吳越備史》手稿，逐字逐句為他講解家族“納土歸宋，以民為先”的初心，以先祖教誨幫迷茫的少年重拾治學(xué)信心。 錢昆則用自己的方式溫暖著后輩。蟹季來臨，他特意設(shè)下蟹宴，召來錢?等晚輩。席間，他夾起一只蟹笑道：“我一生為官，不求高位，但求心安。你看這蟹，生于江湖，自在逍遙，若強求攀附，反而失了本味。錢氏子弟，當(dāng)學(xué)先祖以民為本，而非以勢為趨。”說著掰開蟹殼，“將來為官，當(dāng)如蟹殼般堅硬有節(jié)，如蟹肉般溫潤惠民?！陛p松的話語里，藏著長輩最深沉的期許。遠(yuǎn)在地方的錢惟濟，也時常寄回經(jīng)史典籍，信中總不忘勉勵：“遺訓(xùn)最重詩書傳家，逆境是磨礪，讀書是根本，他日必有出頭之日。” <p class="ql-block">人脈維系上，眾人分工協(xié)作。錢易常與歐陽修、蘇易簡談及錢惟演的文學(xué)成就，坦言“思公治學(xué)之誠，當(dāng)為士林所記”；錢昆通過書信往來，讓族人始終扎根士大夫圈層。那些年，汴京錢氏的書房里，油燈常明到深夜，既有晚輩苦讀的身影，也有長輩溫言教誨的聲音。這份跨越支系的守護，讓錢氏文脈在風(fēng)雨中未曾斷絕，正如柳立言所評：“錢昆、錢易之助，輔以惟濟之力，實為錢氏家族不散之關(guān)鍵。”</p> 涅槃重生：帝京榮光里的家風(fēng)傳承 英宗末年，政治格局變動，錢惟演諸子在錢昆、錢易的培育下，憑借才學(xué)重返仕途，汴京錢氏迎來涅槃重生。風(fēng)雨過后，晴空萬里。錢氏子弟將家族“相互扶持”的家風(fēng)，從家族內(nèi)部延伸到治理民生的實踐中。 北宋熙寧四年（1071年），錢暄以光祿少卿身份出任臺州知州，他秉持家族初心，把對族人的扶持化作對百姓的守護。面對府城東側(cè)低洼地帶頻發(fā)的洪澇難題，他組織民眾鑿湖導(dǎo)流、內(nèi)遷東城墻，讓沼澤地通過護城河與靈江連通形成東湖，既根治洪澇，又開辟公共游覽空間；疏浚東湖的同時，他推行城墻擴建工程，增治城堞、壘石為臺，既提升防洪能力，也強化軍事防御，為當(dāng)?shù)胤€(wěn)定發(fā)展筑牢保障。他還重視文教建設(shè)，為臺州后續(xù)文化繁榮埋下伏筆，南宋時東湖周邊相繼建起上蔡書院等機構(gòu)，延續(xù)儒學(xué)傳統(tǒng)，這份對百姓、對文脈的長遠(yuǎn)扶持，正是錢氏家風(fēng)的最好延續(xù)。 第三代錢氏子弟，更將家風(fēng)傳承得淋漓盡致。錢彥遠(yuǎn)與蘇頌交好，在汴京打撈《瘞鶴銘》殘石建寶墨亭，蘇頌為其作記，盛贊“保護文脈之功，當(dāng)與史共存”。錢藻家貧如洗，神宗賜錢五十萬，他卻婉拒不受，蘇軾得知后，特意登門拜訪。汴京的書齋里，二人共賞書法帖，蘇軾感慨：“錢氏風(fēng)骨，于君可見?！背闪宋娜讼嘀募言?。錢藻任開封府推官時，破獲積年懸案，追回商人遺失的巨額銀兩，“神明之判”的贊譽傳遍汴京，而他常說：“遺訓(xùn)教導(dǎo)以民為先，不敢或忘?！? 錢勰的故事，更是讓錢氏風(fēng)骨聲名遠(yuǎn)播。元豐六年，他以朝散郎出使高麗，神宗親諭：“高麗好文，又重士大夫家世，所以選卿?！保ā独m(xù)資治通鑒長編》）完成吊慰儀式后，高麗新王贈以奇珍異物，他堅辭不受；歸途至紫燕島，高麗官員攜金銀四千兩追來，哭求“王有命，徒歸則死”，他正色回應(yīng)：“在館時既辭之矣，今何為者？汝可死，吾不可受”（《宋史·錢勰傳》）。歸國后，神宗贊嘆“錢氏子弟，果然風(fēng)骨不凡”。蘇軾與錢勰交情深厚，特意在汴京府邸為他舉辦接風(fēng)宴，席間二人探討出使見聞，蘇軾舉杯贈詞：“無波真古井，有節(jié)是秋筠?！保ā杜R江仙·送錢穆父》，錢穆父即錢勰）這句詞，成了錢勰清廉守節(jié)的最好注腳。此后，二人常與黃庭堅等在汴京西池宴飲，吟詩作賦、揮毫潑墨，文人雅韻與家族風(fēng)骨交融，傳為帝京佳話。 此時的汴京錢氏，“父子同朝，兄弟并仕”，府邸重現(xiàn)“群賢畢至，少長咸集”的盛景。每逢中秋、除夕，幾支族人必齊聚錢惟演舊宅。月光灑滿庭院，長輩們圍坐在一起，講述家族往事：錢俶納土歸宋的大義，錢惟演雪中護才的溫情，錢昆錢易危難相助的堅守，錢暄治水濟民的功績……晚輩們則依次誦讀遺訓(xùn)，展示自己的詩文策論。有一年中秋，錢暄與錢藻同飲，舉杯感慨：“若非當(dāng)年叔父（錢易）悉心教導(dǎo)，若非族人守望相助，何來今日錢氏榮光？遺訓(xùn)中‘兄弟同心’的教誨，我們始終不敢忘！”錢景諶等后輩圍坐一旁，認(rèn)真聆聽，眼中滿是對家族的自豪。月光下，歡聲笑語與筆墨書香交織，構(gòu)成汴京城中最動人的家族圖景。 汴京的風(fēng)，吹過了百年繁華與滄桑，卻吹不散錢氏家族的溫情與風(fēng)骨。從書齋里的燈火相守，到危難時的血脈相依，再到榮光中的家風(fēng)傳承，這個家族用“崇文尚德、守望相助”的初心，書寫了跨越三代的傳奇。他們的故事告訴我們，家族的興盛從非孤軍奮戰(zhàn)，而是每一位成員的溫情相守，是文脈與家風(fēng)的代代相傳。這份浸潤著文人雅韻與人間溫情的傳承，早已融入中華文明的血脈，在歷史長河中熠熠生輝，歷久彌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