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淡淡輕煙冪半林，涓涓飛瀑瀉遙岑。</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偶然坐石觀流水，不記還山路淺深。</b></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這首詩像一縷晨霧，輕輕落在我心頭。每讀一遍，眼前便浮起一幅畫——不是喧鬧的市井，也不是工筆重彩的雕琢，而是那種墨色氤氳、意在筆先的山水意境。我常想，若真有哪位畫家能將這四句詩化為紙上乾坤，那定是李可染先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站在這幅四米長卷前，我仿佛被悄然帶入了一個(gè)靜謐的世界。山勢(shì)起伏，云氣自谷底緩緩升騰，如呼吸般自然。那飛瀑從遠(yuǎn)岑奔涌而下，不是咆哮，而是低語，像是天地間最古老的吟唱。我坐在畫前的一塊青石上——其實(shí)只是展廳的長凳，卻恍惚覺得自己也成了詩中人，偶然坐石觀流水，竟忘了歸途遠(yuǎn)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水聲在耳畔響起，雖是幻聽，卻如此真切。那瀑布濺起的水花，仿佛帶著山野的清氣，撲在臉上微涼。河上幾葉扁舟隨波輕蕩，舟中人垂首或遠(yuǎn)眺，不爭(zhēng)不趕，只與山水同息。這哪是畫？分明是一段可以走進(jìn)去的時(shí)光。</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左側(cè)山峰陡峭，瀑布如白練垂空，右側(cè)山巒柔和，林木蔥蘢。一剛一柔之間，竟讓我想起人生行路——有時(shí)需如飛流直下，勇往直前；有時(shí)也該如緩坡徐行，靜觀其變。那幾艘小船，在寬闊的水面顯得格外渺小，卻也因此更顯從容。它們不急于靠岸，也不懼風(fēng)浪，只是順著水勢(shì)，悠悠然滑向遠(yuǎn)方。</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忽然明白，所謂“不記還山路淺深”，并非迷途，而是一種放下。放下對(duì)目的地的執(zhí)念，才能真正看見沿途的美。就像此刻的我，早已不再關(guān)心展覽幾點(diǎn)結(jié)束，只想多留一會(huì)兒，陪這山水多坐一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畫面中央那座巨峰，蒼勁如鐵，樹影婆娑其間，仿佛千年不動(dòng)。而山腳下的水面，平靜得像一面鏡子，映著天光云影，也映著我自己的倒影。那艘小船上坐著的人，背影寥寥幾筆，卻讓我覺得他正望著我，又像望著整個(gè)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總在奔波，忙著趕路，忙著記錄，忙著拍照發(fā)朋友圈?？稍衅蹋癞嬛腥四菢?，只是坐著，什么也不做？只是看水流動(dòng)，聽風(fēng)穿林，任思緒隨云飄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近處的河岸有樹有花，亭中立著一人，不知是旅人還是隱者。他不語，也不動(dòng)，卻讓整幅畫有了“看”的眼睛。我站在畫外看他，他在畫中看山水，山水又映著他——這一層層的凝視，竟讓虛實(shí)難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墨色由濃轉(zhuǎn)淡，山影由實(shí)入虛，云霧繚繞處，似有似無。這哪里是畫山水？分明是在畫“意”。李可染先生用筆墨造了一個(gè)夢(mèng)，而我，有幸在夢(mèng)中醒了一瞬。</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株紅花開在嶙峋山石之間，熱烈卻不張揚(yáng)。幾個(gè)人影從花下走過，衣袂輕揚(yáng)，仿佛低聲交談。他們不是主角，卻讓畫面活了起來。美不在孤絕，而在人與自然的相望與共處。紅花是點(diǎn)睛，人物是呼吸，沒有他們，山水便少了溫度。</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曾以為，最好的風(fēng)景要獨(dú)自欣賞?？扇缃窨粗@畫，卻覺得，若有人同行，哪怕只是默默并肩，也是一種圓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山石的紋理被一筆筆刻畫出來，厚重而有力量。瀑布從高處跌落，水花四濺，卻不見喧囂，反添寧靜。這矛盾的美感，正是中國畫的妙處——?jiǎng)又杏徐o，剛中帶柔。那飛流直下的水，看似激烈，實(shí)則順應(yīng)自然；那沉默的山石，看似靜止，卻藏著萬古滄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凝視良久，竟覺自己也成了那塊山石，被歲月打磨，被風(fēng)雨洗禮，卻依然立于此處，守著一片清幽。</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瀑布兩側(cè)的山崖上，樹木藤蔓交錯(cuò)生長，生機(jī)勃勃。遠(yuǎn)處山巒疊嶂，云霧如紗，層層掩映。這景致不似人間，卻又分明來自人間——是畫家走遍千山萬水后，在心中重新構(gòu)筑的世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他不是照搬自然，而是把自然揉進(jìn)心里，再從筆端流淌出來。所以這畫里的山，比真山更峻；這畫里的水，比真水更清。</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水流湍急，水霧升騰，在陽光下仿佛有虹影浮動(dòng)。我?guī)缀跸肷焓秩ソ幽菫R起的水珠。書法題字在上方靜靜橫過，筆力沉穩(wěn)，與畫面相得益彰。詩、書、畫、印，本就是一體，缺一便不完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此刻，詩已入畫，字已融景，我站在這里，成了第四者——觀者?？烧l說觀者不也是畫的一部分呢？沒有眼睛的注視，再美的山水，也不過是紙上墨痕。</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山峰以墨色濃淡勾勒，遠(yuǎn)近分明，云霧繚繞其間，如夢(mèng)似幻。近處樹木繁茂，與遠(yuǎn)山形成虛實(shí)對(duì)照。這不只是技法，更是心境。李可染先生晚年常說：“為祖國山河立傳?！彼嫷牟皇悄骋蛔剑乔f萬中國人心里的山水。</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山中有我們的來路，水中有我們的歸途。</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走進(jìn)展廳時(shí)，我只是個(gè)普通觀眾。走出時(shí)，卻像剛從一場(chǎng)山中漫步歸來。衣角未濕，鞋底無泥，心卻已被洗凈。原來真正的山水畫，不在于尺幅多大，而在于能否讓人忘卻塵囂，坐石觀流，不記歸路。</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而這幅《淡淡輕煙冪半林》，做到了。</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