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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雨老人的故事(7)

雲(yún)和風(fēng)

<p class="ql-block">暮春的普陀山，空氣中彌漫著海霧與新葉的濕漉氣息。藏經(jīng)樓內(nèi)，印光法師案頭那部《靈峰宗論》已翻閱過半。這是明末凈土宗巨匠蕅益智旭大師的文集，書頁間朱筆批注密密麻麻，如同虔誠的信徒在圣跡上留下的深深足跡。</p><p class="ql-block">他正讀到《彌陀要解》的核心一句：“得生與否，全由信愿之有無；品位高下，全由持名之深淺?！惫P鋒在此處反復(fù)圈點(diǎn)，旁批只有兩個(gè)字：“鐵案！”</p><p class="ql-block">“明慧，你來看?！庇」庵钢@行字，聲音里帶著少有的激賞，“蕅益大師此語，將凈土法門之心髓，和盤托出，再無余蘊(yùn)。后世任何言說，皆不能越此矩矱。此乃千古不刊之論。”</p><p class="ql-block">明慧近前細(xì)看，疑惑道：“師父，此言似乎將‘信愿’提得極高，而‘持名’之深淺只關(guān)品位。這與善導(dǎo)大師強(qiáng)調(diào)的‘專稱名號’、蓮池大師注重的‘事相念佛’，是否有所不同？”</p><p class="ql-block">印光微微搖頭，目光深邃：“非但無別，反而一脈相承，且更為精純直截。善導(dǎo)大師教人‘專稱’，是行門上的總持；蓮池大師強(qiáng)調(diào)‘事相’，是對治空談的良藥。而蕅益大師此語，是從果地效用上，為我們點(diǎn)出了修行的樞機(jī)與次第——若無真信切愿，縱然日誦十萬佛號，也是喊破喉嚨也枉然，因其心不與佛愿相應(yīng)；若有深信切愿，哪怕念佛未及一心不亂，也已種下必定往生之金剛種子，因其心已投入彌陀愿海。此乃以理導(dǎo)行，以愿攝心之無上開顯?！?lt;/p><p class="ql-block">他輕撫書頁，仿佛觸碰著三百年前那位祖師的精神脈搏：“靈峰蕅益，通宗通教，天臺圓理融貫一身，卻將畢生智慧，凝縮于這凈土一法，作此‘要解’。這是以金剛慧劍，斬盡一切枝葉葛藤，直指彌陀本愿核心。后世學(xué)人，若能以此為‘憲章’——即為根本法則與準(zhǔn)繩——則修行路上，絕無歧途?！?lt;/p><p class="ql-block">正說著，知客僧引了一位客人。來者是一位年近五旬的居士，姓沈，來自蘇州，自稱是研習(xí)天臺教觀的學(xué)人。他舉止儒雅，言辭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禮畢后，沈居士開門見山：</p><p class="ql-block">“印光法師，晚學(xué)久仰您弘揚(yáng)凈土不遺余力。晚學(xué)多年來研習(xí)《法華》《楞嚴(yán)》，于天臺止觀略有心得。竊以為，凈土持名一法，固然穩(wěn)妥，然終究是愚夫愚婦所行，攝化下根之方便。若論圓頓直指，莫過于‘念自性佛’，觀心見性，方是佛法究竟。不知法師以為如何？又該如何看待蕅益大師既通達(dá)性相諸宗，卻又極力推崇此‘方便’法門呢？”</p><p class="ql-block">問題綿里藏針，暗含禪凈、性相、頓漸之辨的千年公案。明慧在一旁，不由為師父捏了把汗。</p><p class="ql-block">印光法師神色如常，并無慍色，反而露出一絲悲憫的淺笑。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緩聲問道：“沈居士既精研天臺，想必讀過蕅益大師的《教觀綱宗》與《大乘止觀》？”</p><p class="ql-block">“自然讀過?！?lt;/p><p class="ql-block">“那便好?！庇」忸h首，“蕅益大師于《彌陀要解》開篇即言：‘原夫諸佛憫念群迷，隨機(jī)施化，雖歸元無二，而方便多門。’又言：‘然于一切方便之中，求其至直捷至圓頓者，則莫若念佛求生凈土。’ 居士如何理解大師這‘于一切方便中，最為圓頓’的判教？”</p><p class="ql-block">沈居士沉吟：“這……大師或有深意，但念佛法門，事相明顯，如何當(dāng)?shù)闷稹畧A頓’二字？”</p><p class="ql-block">“癥結(jié)便在此處?！庇」饽抗馇宄海珑R照物，“居士所執(zhí)著的‘圓頓’，是教理名相上的圓頓；而蕅益大師所指的‘圓頓’，是從眾生實(shí)際修證效用上而言的圓頓。大師曾精辟概括：‘信愿為慧行，持名為行行。’”</p><p class="ql-block">他頓了頓，見對方凝神，便繼續(xù)深入：“信愿——深信彌陀愿力不虛，切愿厭離娑婆、欣求極樂——此心一生，即已含攝般若智慧，暗合‘無所得’之妙心，此非‘慧行’為何？持名——念念執(zhí)持名號，即是以佛果地覺，作我因地心，全他即自，性修不二，念念熏修，此非最極‘行行’為何？此二行如鳥之雙翼，缺一不可。蕅益大師正是以其徹悟的圓教智慧，洞察到凈土法門以佛果覺海啟信，以稱名妙行契入，正是圓頓之教在最平凡眾生身上最直接的體現(xiàn)，故推崇備至。”</p><p class="ql-block">沈居士聽到“以佛果地覺，作我因地心”，神情微動，似有所觸。</p><p class="ql-block">印光知其心結(jié)稍松，便再下一針：“居士推崇‘念自性佛’。請問，何為‘自性’？《楞嚴(yán)》云：‘凈極光通達(dá)，寂照含虛空?！?你我當(dāng)今紛飛之妄念，離此‘凈極光通達(dá)’之境，相距幾何？若自性佛一時(shí)難念，何不先借西方阿彌陀佛這一明確強(qiáng)緣，以名號之金剛種子，專注熏修，漸次滌蕩妄塵？待得妄塵漸薄，心光漸露，那時(shí)方知，所念之佛，即是自性彌陀；所生凈土，不離唯心凈土。 蕅益大師的智慧，正是教我們這些障深慧淺的凡夫，先以事臻理，借他顯自，走一條最穩(wěn)當(dāng)?shù)幕丶衣?。若輕視此‘方便’，好高騖遠(yuǎn)，恐‘念自性佛’終成空談，兩頭落空?！?lt;/p><p class="ql-block">這一番話，將天臺圓理與凈土事修巧妙融合，既肯定了“自性佛”的究竟，又指出了持名念佛的當(dāng)下穩(wěn)當(dāng)。沈居士臉上的倨傲之色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思與恍然。</p><p class="ql-block">“再者，”印光語氣轉(zhuǎn)為沉重，“居士稱凈土為‘愚夫愚婦所行’。殊不知，蕅益大師有痛切之言：‘劫濁亂時(shí)，眾生垢重，雖在英靈，尚或迷于教網(wǎng)，況今時(shí)乎！’ 大師正是見末世眾生根器愈劣，自力修行愈難，才苦心孤詣，將一切玄談妙理，統(tǒng)統(tǒng)收歸、落實(shí)于‘信愿持名’這四字之中。此非降低法門，而是至極的慈悲與智慧，為五濁惡世眾生，開此最普被、最易行的解脫大道。若不解此心，反以‘愚拙’輕之，豈不辜負(fù)祖師一片血心？”</p><p class="ql-block">沈居士聽完，面紅耳赤，起身長揖：“法師一席話，如雷貫耳，震醒迷夢！晚學(xué)以往，確是執(zhí)理廢事，輕看了這普被三根的妙法。今日方知，蕅益大師的良苦用心，與法師的婆心懇切?！?lt;/p><p class="ql-block">送走沈居士，夜色已濃。明慧點(diǎn)亮油燈，忍不住道：“師父，您今日以蕅益大師的‘憲章’，破除了那位天臺學(xué)人的執(zhí)見，真是淋漓透徹。”</p><p class="ql-block">印光望著燈花，緩緩道：“非我透徹，是蕅益大師的法義本身，如精金美玉，光芒自具。我輩所能做，不過是拂去后人覆蓋其上的塵垢與誤解，讓這光芒重新照亮人心?！?lt;/p><p class="ql-block">他拿起那部批注滿滿的《靈峰宗論》，輕聲道：“靈峰蕅益，于我而言，不僅是祖師，更是暗夜明燈，苦海舟航。他的《彌陀要解》，我將之置于諸凈宗著述之首。其‘信愿持名’之宗要，便是我一生弘法、所有書信開示的根本憲章。無論外界如何紛紜，無論他人以何等高妙玄理相詰難，我只需抱定此‘憲章’，便是抱定了彌陀本愿，抱定了眾生出苦之正途?！?lt;/p><p class="ql-block">“憲章靈峰”，對印光而言，絕非簡單的宗奉先賢，而是在法脈傳承中找到了最契合時(shí)代、最直指人心的理論基石與修行綱領(lǐng)。在接下來的歲月里，他將以這“信愿為根本，持名為正行”的憲章為準(zhǔn)繩，編纂《印光法師文鈔》，批駁各種異解邪說，引導(dǎo)無數(shù)迷茫眾生，踏上穩(wěn)妥的回家之路。</p><p class="ql-block">窗外，海潮聲陣陣，仿佛在應(yīng)和著這藏經(jīng)樓內(nèi)，跨越時(shí)空的智慧共鳴。一位明末的智者，與一位民國的苦行僧，通過這盞不滅的燈、這部常讀的書，精神相連，共同守護(hù)著那盞能照破五濁黑暗的、名為“凈土”的明燈。</p><p class="ql-block">而這明燈，不僅照亮愚夫愚婦回家之路，也照亮了民國第一才女呂璧城回家之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