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的蘿卜，心中的疼

我就是我

這天一早，天剛蒙蒙亮，母親便起身了。我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她背著手，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踱來踱去，目光總黏在那畦蘿卜白菜上不肯挪開。菜長(zhǎng)得真好，白菜裹著緊實(shí)的綠芯，蘿卜纓子郁郁蔥蔥鋪得滿地都是，挨挨擠擠的，透著一股子旺盛的生機(jī)。我心里悄悄犯嘀咕，母親怎么這般執(zhí)著，眼神寸步不離地盯著那片蘿卜地，像是揣著什么心事。后來才懂，她是瞧著蘿卜長(zhǎng)得太過密密麻麻，一心要給它們梳理梳理，更惦記著把拔下來的蘿卜曬成蘿卜干、腌成腌菜，總想為家里多添些嚼用。 母親來回在菜畦邊踱著，嘴里一遍遍念叨：“這蘿卜得好好梳理梳理才行?！蔽倚睦飬s格外舍不得，這一畦蘿卜，從撒種到出苗，日日澆水除草，全是我的心血，怎舍得輕易拔去？架不住母親念叨，我只好默許，又在一旁盯著，生怕她傷了那些長(zhǎng)勢(shì)正好的蘿卜。母親似是懂我的心思，只挑了那些長(zhǎng)在背陰處、看著蔫蔫的蘿卜，一根根輕輕拔起，動(dòng)作慢得很，生怕碰壞了旁邊的秧苗。拔完又端到水龍頭下，細(xì)細(xì)地沖洗掉泥土，再小心翼翼地?cái)[到圍墻上去晾曬。 我看著母親佝僂的背影，心里明鏡似的。八十多歲的老母，身子骨不如從前，卻總想著要為家里、為我多做些什么。蘿卜能腌菜，蘿卜纓子也能曬著下飯，在她眼里，這便是能為兒女分擔(dān)的實(shí)在活兒?？晌覞M心巴望著，這些水靈靈的蘿卜能再長(zhǎng)些時(shí)日，長(zhǎng)得更粗壯些才好。母親便順著我，只敢這般小心翼翼地輕梳輕理，眼底卻藏著一股想多做些、多分擔(dān)些的迫切勁兒。 后來朋友相邀外出午飯，我叮囑了母親兩句便出門了。待傍晚歸家，一進(jìn)院子就愣住了——圍墻之上，整整齊齊擺了滿滿一排蘿卜，連好些剛冒頭、尚未成型的小蘿卜，也被一根根拔了下來，攤得滿地都是?？粗嵌氧r嫩卻瘦小的蘿卜，我心里又氣又疼，一股怨氣直往上涌，可轉(zhuǎn)頭看見母親站在一旁，手足無措地搓著衣角，那點(diǎn)火氣瞬間就滅了，終究是不忍心責(zé)備半句。 其實(shí)我心里滿是糾結(jié)，我太懂母親了。年邁的她，滿心滿眼都是想幫襯孩子們，一輩子為兒女操勞慣了，總怕自己成了累贅，拼盡全力想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把她覺得最好的、能做的，一股腦都塞給我們?？晌覀?cè)谝獾?、珍視的，偏偏不是她?zhí)意要給的模樣，這般錯(cuò)位的牽掛，最是讓人心里五味雜陳。 妻子回來撞見這一幕，一眼就瞅見了滿墻滿地的小蘿卜，當(dāng)即忍不住念叨：“媽，這可是兒子費(fèi)心費(fèi)力種的心血，您怎么把這些沒長(zhǎng)成的都拔了呀？”母親本就是個(gè)敏感的人，一聽這話，臉?biāo)查g沉了下去，低下頭一言不發(fā)。她嘴上不說，心里卻透亮得很，我們的每一句言語，她都往心里去。只見她眉頭擰成一團(tuán)，臉上是藏不住的痛苦與掙扎，那副揪著心、手足無措的模樣，看得我心里一陣慌亂，像被什么東西緊緊揪著，疼得厲害。 我蹲下身，看著那一大堆被拔起的蘿卜，心疼得無以復(fù)加——這是我日日照料的心血，就這樣被母親“毀”了。妻子在一旁嘀咕：“你就慣著她吧，再這么慣著，下次她把蘿卜全拔光，看你疼不疼?！逼拮拥脑捑渚湓诶?，我不是不認(rèn)同，可我終究愿意妥協(xié)，愿意成全母親這份笨拙的心意。哪怕這是對(duì)我勞動(dòng)成果的辜負(fù)與踐踏，我也甘之如飴。 我站在原地，無言以對(duì)。一邊是母親的好心辦了壞事，那份沉甸甸的牽掛里，沒有半分私心，全是掏心掏肺的疼愛；一邊是妻子的抱怨，字字句句，皆是尋常日子里的實(shí)在話。這份糾結(jié)壓在心頭，沉甸甸的，可我比誰都清楚，母親為我們付出了一輩子，從青絲到白發(fā)，從來都是毫無保留的無私。 畢竟，母親陪我們的日子是越來越短了，我們能好好陪著她、順著她的時(shí)日，也寥寥無幾。這被拔的一畦蘿卜又能算得了什么？蘿卜沒了，來年開春再種便是，一季的收成而已，無關(guān)大雅?？扇羰且?yàn)檫@點(diǎn)小事，傷到了母親的心，讓她心里留了疙瘩、藏了委屈，那份難過與愧疚，又要如何才能撫平？終究是想明白了，比起滿園豐碩的收成，護(hù)住八十多歲母親那顆還想著疼我、還想著為我做事的心，才是這世間最要緊、最值得的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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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里的蘿卜，心中的疼

我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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