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一九九四年,我以第四名的成績考上了中央美院。(我們那屆美院附中是免考的。班里有三位附中的同學,已經(jīng)是前三名了。)那時美院還在校尉胡同,協(xié)和醫(yī)院旁邊。這是一年級在老美院門口時的留影。只所以留影,因為知道二年級就要搬到酒仙橋去了。看照片上的自己--當年瘦骨清相,一臉的躊躇滿志加上稚氣中透出的自信,雖然穿的是父親的工作服。</h3> <h3>在老美院宿舍的照片。四人一個房間。我住在上鋪,一年級時學生處來檢查,說我沒有疊被。其實我根本不知道要疊被,好像很委屈。后來我也很少疊被--藝術家疊什么被呢?</h3> <h3>去錢紹武先生的工作室玩,錢先生正在做曹雪芹泥稿。</h3> <h3>與同學趙猛在U字樓前。U字樓已成并不如煙的過往。那時美院搬家叫我們一年級學生幫忙。整理時,過眼一卷卷的蔣兆和、劉繼卣、何海霞?還有一張早年的可染,沒有蓋印。我正看那連綴的簽名,讓王書杰老師笑著一把拿了去,恐怕我們私藏。需知那時哪有這心眼啊。</h3> <h3>在天安門廣場前的照片,那時在老美院宿舍頂樓能看到天安門。</h3> <h3>常去山水畫室游逛。我們一年級兩個同學進山水畫室學習。我給他倆起外號:一個"老狼"一個"大熊"。都是相當好的鐵哥們兒。</h3> <h3>與田黎明老師和老貓兄在畫室合影。田老師那時也才四十歲。前年,田老師問我多大了,我說四十了。田老師"啊?"了一聲。</h3> <h3>二年級我進入國畫系第一畫室--水墨人物工作室。班主任李洋老師帶我們畫室七人去邢臺太行山區(qū)寫生。頭天先一起與劉進安梁占巖二老師喝酒。席間還有一位他們當年一起畫畫后來搞裝潢的朋友,說:"當時想先掙夠錢再畫畫的,誰知掙了錢再也畫不進去了。"這話對我觸動很大。</h3> <h3>在老美院雕塑系旁邊留影。當年徐悲鴻先生用畫換來的這塊地建的美院終將逝去?</h3> <h3>在附中邊上的當代美術館畫展時與田黎明老師交談</h3> <h3>田老師剛從日本回來,晚上即去看了展覽。</h3> <h3>見一位先生俯身認真的看我的畫,過去一看原來是盧沉先生。我讀書時先生已退休了。盧先生看后提出寶貴的意見。盧先生在我們后學心中崇拜的五體投地。</h3> <h3>盧沉先生武藝兄與我和參展同窗周顥、興堂合影留念</h3> <h3>田老師點評我陜北回來的創(chuàng)作。旁立者參展同學好友劉學惟兄</h3> <h3>美院的四年我也幾乎天天習字,以米芾為主。也喜歡篆刻。為不少老師同學治印。有些印他們現(xiàn)在還在用。那時誰拿來石頭便有求必應,往往回請我吃水煮牛肉。同屆版畫系有方介堪的孫子,高兩屆國畫系有馬公愚的曾孫?美院學生中好多家學淵源,聞之令人咂舌、令人思遠。</h3> <h3>我們都是在所謂徐蔣體系下延續(xù)探索的。徐氏一脈實后繼乏人,蔣先生一路由姚有多、盧沉、華其敏諸先生又往前推進了一步。我輩正是在這些先生的手中又接續(xù)寫實人物畫的衣缽而不斷求索。以下是諸先生的課堂寫生。就寫生而言,筆墨與造型的結合極盡精微。雖承上啟下,然其高度后來者很難超越了。</h3> <h3>盧沉先生經(jīng)典的寫生。筆墨質(zhì)量之高,造型之生動精準,取舍之間概括的能力都是極用心又極放松的。后來學生或失之于造型或失之于筆墨。無盧先生的筆墨修養(yǎng)與造型功力焉可至此?</h3> <h3>盧沉先生寫生雖未嘗親見。但見其筆蹤,舒緩蘊藉,從可染師處得益良多,而可染用筆中年以后得自白石老人。一脈相承可見矣?;蛴腥艘员R沉與周思聰作比較。言寫生基礎周不如盧,創(chuàng)作才情盧不如周。也不允當。盧寫生即為創(chuàng)作。作品可獨立一格可資鑒賞,而一直努力思變。惜花期較晚,未待花開身先去也。</h3> <h3>姚有多先生縱情豪邁。畫如其人,有磅礴之氣,筆墨不欺也。姚先生白紙對青天,不用木炭打稿,放筆直取,邊畫邊講。他還負責臨摹補畫了蔣兆和《流民圖》。自己對肖像面部點染用色上的突破也很是得意。此漁民寫生與李可染山水用色用光真可謂得異曲同工之妙。</h3> <h3>此華其敏先生課堂寫生。他與姚有多先生重人物造型的體量空間感,而盧沉先生重造型的平面形與畫面結構。華先生的課上曾讓我們作作雕塑。我想他的教學是從蔣兆和也作雕塑中受到了啟發(fā)。</h3> <h3>這也是華其敏先生的寫生作品。筆墨恣肆奔放痛快淋漓。他反對素描式的干筆,以為不得筆墨之趣。他對晚清至新中國后的海派繪畫皆有深切的認知,對古典傳統(tǒng)、對蔣兆和、黃胄、方增先的新傳統(tǒng)一樣熟稔。他鄙視所謂新文人畫,鄙視無技術含量的皇帝新裝,鄙視無思想高度的匠作。他是德加型的畫家,神通廣大,樣樣讓人佩服。但他散淡出塵,曾讓我為他寫文章而不去找理論家,可見性情之一斑了。我曾請教繪畫題材的問題,先生以吳昌碩贈潘天壽詩句"街談巷語總入詩"答余。</h3> <h3>以下是我大學期間的部分畫作</h3> <h3>一年級文國璋先生教我們素描。他批評我們真是非一般人可接受。但我感謝他的嚴厲,最后對我素描給予了肯定,給了我全班最高分。這張畫留系作為下幾屆的范畫,因文先生的嚴厲,學生的逆反,我這畫險遭下幾屆學生撕毀,幸似有神靈護佑,劫后尚存。后屢見出版。</h3> <h3>這張素描曾被文國璋先生狠批過,他走到我身后我已嚇得不輕了。他問:這胯在哪呢?我指指自己的胯。先生笑了:我問模特兒的胯!</h3> <h3>這張水粉畫也"遭到"文國璋先生的肯定。</h3> <h3>文先生買的幾個草莓當靜物,沒等畫完就被同學吃了。</h3> <h3>這張畫開始不錯,因為課時一周,后來改壞了。文先生說像劣制印刷品印的油畫。</h3> <h3>這是王同仁先生白描課上畫的。一次我去系資料室想借范曾先生的白描,資料室趙老太說:系里這么多好老師借他的干嘛,系里沒有范曾的書!</h3> <h3>這是二年級開始接觸水墨寫生時畫的一張。院寫生展中還獲了獎。華其敏老師學期總結時還與同學一起為我鼓掌。但華老師曾對我說:美院畢業(yè)可能對于國畫還沒入門呢。現(xiàn)在想來意味深長。</h3> <h3>山水臨摹課韓國榛先生讓把資料室的大畫冊都拆開,方便我們臨。說山水中打點子節(jié)奏象音樂中的架子鼓。</h3> <h3>姚有多先生也給我們上過臨摹課。講黃賓虹的"劍戟"用筆如何來畫,又講了"匆匆不暇草書"作何解,講了美院四大才子等掌故?</h3> <h3>美院自葉淺予先生提出"臨摹寫生創(chuàng)作三位一體"以來,一直延用不衰。但三者的關系少有發(fā)揮。臨摹也只學習陳老蓮任伯年,再古些的李公麟張渥趙孟頫沒大有人講。</h3> <h3>我?guī)缀跖R遍了任伯年的人物畫,但當時沒有通変的能力也沒思考把它用在寫生與創(chuàng)作上,只一味體會任伯年。聽張立辰先生說過:"學任伯年的花鳥,難度在于不能加筆,他畫三筆的一般臨的人要五筆才能達到那厚度,但多一筆也是不行的。"當時臨摹課系里還拿過齊白石、李苦禪、蔣兆和、黃冑、周思聰?shù)脑鹘o我們臨。那時認識即淺,對于氣息、墨色?也臨不出他們的精髓,只是照葫蘆畫瓢罷了。</h3> <h3>我在陜北佳縣白云觀臨的壁畫。這壁畫在進門兩側,并非粉本,而是獨立的白描不著色,疑是宋人畫,陜北廟中隨處可見,依稀可想見吳道子一脈的流布。</h3> <h3>姚有多先生給我們上課雖少,但還是受益良多。他善于表演,這種口傳心授的教學非常直觀。他是少有的喜歡同學圍觀鼓掌而愈加意氣風發(fā)的老師。好多先生是不敢在圍觀下落筆的。姚先生邊畫邊講,氣魄之大,縱然他當時正受到排擠也無絲毫茍且。</h3> <h3>一年級時,姚有多先生在一次會上說:"中國人物畫的重任就落在你們肩上了!"我內(nèi)心竟是怎樣的澎湃啊,熱血沸騰的。一次課間休息同學拿了鉛筆請姚先生示范張速寫。先生眼到手到,畫一位在畫畫的進修生,簡直絕妙,神完氣足。知得了葉淺予先生真?zhèn)?,令人由衷贊嘆。</h3> <h3>默寫課上人物,覺有趣可喜便留下了。</h3> <h3>美院特別崇尚李可染先生,這是我用李家山水法畫的美院名模。這大爺不知還在不在了。</h3> <h3>彼時除系里諸先生外,學習最多的是王子武先生的畫。當時臨摹后沾沾自喜可以亂真矣。這便是參王子武法畫的。</h3> <h3>這張留系的作品后來我畢業(yè)了登到書上,朋友看到買了書寄給我。</h3> <h3>韓國榛老師的人物白描寫生課,我自認為得到了先生的全部。后來才知先生精微與真放的妙理,形上的概括與表達的到位,精致講究。取舍之間取易舍難。韓先生說他的線象二胡的音質(zhì)。大三時去拜訪何家英老師,他說最佩服韓先生的線。</h3> <h3>田黎明老師重造型,他講造型的高妙處是增之一分則太多減之一分則太少。推敲要象詩詞中的練字,不可動搖。八大的石頭也是如此,改動一點就不對了。</h3> <h3>田老師一般不評論當代人的畫。他說一個畫家成功與否要看他造型是否是自己的,筆墨是否是自己的。陳洪綬造型是自己的筆墨不是,虛谷筆墨造型都是自己的?,F(xiàn)在想來這觀點可以商確。還說寫生要當創(chuàng)作去畫。都給我很大啟發(fā)。他當時在看張承志的《黑駿馬》。</h3> <h3>田老師很贊賞我的寫實功力。后來我的興趣轉向宋元及文人畫傳統(tǒng)。他曾問我為什么?我說方增先盧沉先生后來不也不這么畫了嗎?后來田老師為我的小畫冊作序,開篇即言:"有文思則省,有文境則淡,有文心則遠。"肯定我的探索也是對我的鼓勵。</h3> <h3>一年級時,我問田老師:任伯年用線造型與安格爾用線造型有什么不同?田老師沒直接回答,只說你這問題好,讓我自己想想。</h3> <h3>評者言"徐蔣體系",實則徐蔣大不同也。而后人承蔣多學徐少。何也?徐骨法用筆造型洗練而類唐,蔣筆酣墨暢造型方折塊面而類宋。書法詩詞鑒賞修養(yǎng)之別而落在線質(zhì)格調(diào)上,高下判矣。然蔣先生筆墨與造型大氣磅礴高度概括,是寫實人物畫一高峰,后人亦難企及。且從他身上為后學開拓無數(shù)法門。我以為至如李斛、宗其香輩皆得寫實之末流,舍筆線之美徒具光影之效。寫實人物此流派的路途上分明立一路牌,上寫"此路不通"。</h3> <h3>當時畫樹與人并未讀過林語堂,暗合而已。</h3> <h3>畢業(yè)創(chuàng)作前,我大年初三就只身一人去了東北農(nóng)村--樺甸。這是后來回憶時畫的巴掌大小的水彩畫。</h3> <h3>以下是大四時在當代美術館展覽的部分作品。不知誰熱心找了范迪安先生寫的序言。那篇序言我還留著的。</h3> <h3>這畫后來在我蘇州工作的高校展出。同事興奮地跑來告我:校長夸你的這張畫如何如何。我當年心意寥落聽后特別不屑道:這有什么激動,我當是徐悲鴻夸我呢。</h3> <h3>九七年的夏天,沿黃河游陜北米脂、綏德、佳縣等地。住老鄉(xiāng)家開始對我們很好,后借口窯洞翻修不便留住。而后來我才知錯,當時真不知道水對他們的珍貴而洗臉后將水潑掉。</h3> <h3>此畫是根據(jù)陜北婆姨的剪紙創(chuàng)作的。也不知其本來要表達的意思。</h3> <h3>這張畢業(yè)創(chuàng)作《冬天的童話》留在系里了,當時嘗試用黃賓虹的筆墨語言畫人物,又剛帶著東北農(nóng)村的記憶。其實這是第一張,后來再畫也沒這個味道了。據(jù)同學說靳尚誼先生在此畫前佇立看了挺長時間。</h3> <h3>這張畢業(yè)創(chuàng)作《愚公后人》高約三米,背景還用泥巴做了碑刻拓在上面。因當時有些新意獲獎,并被中央美院陳列館收藏。</h3> <h3>速寫</h3> <h3>一年級時畢建勛老師林彬老師帶我們下鄉(xiāng)寫生。臨行前,畢老師說:"通過這次寫生應該有個飛躍,就是畫什么像什么。"我們同學也都鼓足勁去畫速寫,拼命三郎似的。晚上回來點評。畢老師林老師就照片能否代替速寫還拌過嘴。那次我收獲很大?;貋碓跈淮袄镎钩?,劉慶和老師看了鼓勵說:"速寫畫成這樣到頭了,不能再好了。"</h3> <h3>這幅速寫被選去出版在《現(xiàn)代素描》里。有田黎明老師點評:運用"平遠"觀察法云云。</h3> <h3>此陜西老家的灶房。那木叉做的小凳子現(xiàn)在還在舍下。</h3> <h3>人體速寫課。五分鐘換一次動作。我五分鐘可以畫兩張。</h3> <h3>這里的畫和記錄的事只是大學中極少的部分。</h3> <h3>回首美院的大學時光,自己定義還算是勤奮吧,莫教一日閑過。美術館、榮寶齋也是常去的地方。一年級時幾乎每周日騎車子去琉璃廠,同學見了稱赫赫又回家了。</h3> <h3>這篇圖文是為研究生院征集而編輯的。為美院百年校慶,也是為紀念自己長發(fā)飄飄的青春。</h3> <h3>我深深地懷念我的母校,感恩那些在我成長的道路上愛護我關心我的恩師們。大學時代的老師:系主任姚有多先生、副主任陳謀先生、王書杰先生。系秘鄒愛茹女士。一年級老師文國璋先生、王同仁先生、畢建勛先生、劉慶和先生。二年級入水墨畫室,姚有多先生、韓國榛先生、華其敏先生、田黎明先生、李洋先生。山水花鳥課如賈又福張立辰姚鳴京崔曉東諸先生的課也有所受教。工筆畫室李少文先生胡勃先生劉金貴老師的關愛,外語課西川先生,美術欣賞梅墨生先生的課也受益良多。</h3> <h3><span style="line-height: 1.5;">以及系里講座請到的劉國輝先生、吳山明先生、史國良先生…美院的講座也多:吳冠中先生、陳丹青先生、孫景波先生、嘯聲先生?這個前輩大師林立的自由的崇尚學術的美院氛圍時刻激勵著我、滋養(yǎng)著我。</span>美院本科的四年匆匆過去,但它對一個學子的一生意義重大,而且永遠產(chǎn)生意義。</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