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 我與書法篆刻</h3><h3> 劉 星</h3><h3><br /></h3><h3> 我與書法篆刻的關系,始于我的少年時代。1971年,大概在我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我父親就對我提出了要求:一個人,一輩子首先必須把字練好,因為,字是一個人的門面。所以從這個時候起,父親要求我每天必須練習和臨帖兩大報紙。當時家里只有一支大白云毛筆,幾瓶辦公用品的墨汁,一本柳公權的《玄秘塔》字帖,和一踏踏看過的報紙。于是,按照父親的要求,我每天放學回來,第一件事,就是臨寫兩張報紙的大字。</h3> <h3>就是因為這樣的訓練,從小學到中學,我一直以字寫的好聞名學校,出黑板報,就成了我的專項差事。尤其是,在早操時,或者學校開大會時,我一個人獨立出來寫板報,全校師生都會回過頭看幾眼我在寫字,我內心真是暗自自豪啊。愛寫字,自然就愛篆刻了。因為篆刻是在方寸之間表達書法審美的一門藝術。</h3> <h3>我喜歡篆刻,也是從入小學開始的。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就給同鄉(xiāng)愛畫畫的朋友鄧益民刻過兩方章子,去年,已成為西北大學藝術學院教授的鄧益民給我打電話說,我九歲時給他刻的印,他現在還保存著,說著,他還用手機微信給我傳來了當時給他刻的兩方印的照片。</h3> <h3>在影響我少年時代書法愛好的人當中,第一個是我的父親。我父親是我們鄉(xiāng)村學校的一名民辦教師,他本來是一名公辦教師,1958年,他響應國家號召返鄉(xiāng)務農,放棄了公辦教師的職位,回鄉(xiāng)后不久,卻成了村辦小學的一名民辦教師。但是,他愛寫愛畫。大凡教室、他辦公室的墻上,都可看到他用毛筆寫的字,或中堂,或對聯,用筆瀟灑,縱情恣使,看了很是過癮。學校和村子里如有需要毛筆寫字的事,也都要找他。第二個人,是我們家族的六爺,也就是我爺爺的胞弟。</h3> <h3>六爺的毛筆字,是練過的。有一年過年,我在他家的門楣上,看到他寫的對聯,結構、筆法都很講究,顯然他以前臨過帖。六爺給我講,你首先得把字寫好。一個人,學問再高,字寫不好,那么別人對你的水平就會看低。相反,如果你能寫一手好的毛筆字,別人就會尊敬你,看好你。</h3> <h3>所以,我一上小學,學習書法就很自覺,每天,不用父親檢查,任務肯定是保質保量超額完成。但那時,家里也就只有柳公權的楷書一種字帖,對書法到底有多少理解?那肯定是談不上的。</h3> <h3> 上高中時,華清中學有位老師叫高栓牢,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在陜西省美協舉辦的國畫研究班學習過,與方濟眾有過交往,在書法繪畫上有不同俗人的認識。1982年高考前不久,臨潼縣文化館舉辦全縣中小學書畫比賽,高老師找我去談話,鼓勵我參加。但是投什么稿?高老師建議我臨摹一幅王羲之的字。他給我拿來了《蘭亭序》字帖,簡單地介紹了一下王羲之,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王羲之的名字,并且見到了《蘭亭序》。于是我不顧高考在即的緊迫,每天下課到高老師的辦公室臨摹《蘭亭序》,臨摹了兩個星期,最后由高老師選一幅投稿,沒想到,在那次全縣的中小學書畫比賽中,我竟然得了一等獎。</h3> <h3> 1982年,我被陜西師范大學數學系錄取,成為改革開放后第四屆入學的一名大學生。我在全鄉(xiāng)更是出了名。九月初入學,十月一日國慶節(jié),陜西師范大學工會在學校圖書館一層舉辦了一次《迎國慶教職工書畫展》,我第一次見到了衛(wèi)俊秀先生的書法作品,并在字前很癡迷地看了足足有半個小時。其實我那個時候并不知道衛(wèi)俊秀是誰,是哪里人。那天值班的趙世慶老師看我這么熱愛書法,上前把我的肩膀拍了一下問:</h3><h3> "這位同學,你是哪個系的?"</h3><h3>我回答:"數學系的。"</h3><h3>"幾年級了?"</h3><h3>"一年級新生,剛來的。"</h3><h3>"這幅字,是衛(wèi)俊秀先生寫的。你知道他嗎?"</h3><h3>"不知道。"</h3><h3>"你想不想認識他?他可是很有名的一個書法家哦!尤其在東南亞、日本非常有名。"</h3><h3>"我當然想去拜訪先生了!"我一問一答。</h3><h3>于是第三天,在趙老師的引領下,我見到了衛(wèi)俊秀先生。</h3> <h3>衛(wèi)先生那時候剛被平反昭雪,由農村回到師大時,已經七十多歲了,過了退休年齡,學校就安排到圖書館幫忙,整理古籍圖書。他住在學校內教單樓一間只有十二平米左右的房子里,房子里清貧如洗,除了一個用木板搭建的床,就是靠窗有一個桌子,桌子上放了幾本書、墨汁、硯臺和毛筆,一卷紙都沒有看到。再能有的,就是一個蜂窩煤爐子、一個小鐵鍋和一套碗筷。</h3> <h3>衛(wèi)老見趙老師帶著學生來拜訪求教,自然是非常高興,沒有擺任何譜,我們很自然地就進入到了話題。衛(wèi)老講:"想學書法,首先就得好好臨帖。要向古人學習,不要學現在的有些人,提筆胡寫,養(yǎng)成惡習。"我問:"衛(wèi)老,那我先學什么帖呢?"衛(wèi)老說:"學書法,當先從碑學起。張猛龍碑結字漂亮,用筆凝重,方筆多,金石味濃厚,可以先從這個帖學起。鄭文公碑,結構稍扁,筆畫樸拙,園筆多,比較內斂,但一般人不大理解得了,也可從這個碑學起。"于是,我第二天就按照衛(wèi)老的建議,去西安市東大街的圖片畫冊社買《張猛龍碑》字帖,回來就開始臨摹。</h3> <h3>由于衛(wèi)老的宿舍就在我們學生宿舍的對面,相距不到百米,所以,我?guī)缀趺刻斐赃^晚飯就拿著臨摹的字去他的房間求教。衛(wèi)老從結字、用筆、章法到相關的書法理論,遇到問題就給我講。這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聽到書法還有這么多的學問!大學二年級時,我申請加入了學校的學生社團組織"書畫社",成了副社長。不久,我又被推薦為系學生會干部、校學生會干部,專門負責學生們的書畫活動。1983年"五四"青年節(jié)前夕,學校團委決定組織一場大規(guī)模的"五四青年筆會",決定由我負責出面跑腿邀請當時在西安的所有書畫名家來我們學校參加筆會。我們當時在確定邀請人名單時,請教了衛(wèi)老。衛(wèi)老還說,在邀請年齡大的名家時,可以打他的旗號,于是整個邀請過程都非常順利。那時候書法圈邀請的人有劉自櫝、茹桂、趙步唐、傅嘉義、李成海等,畫界邀請的人有修軍、陳忠志、崔振寬、張振學、王有政、陳光健、謝振甌、苗重安等,幾乎把書畫界經常出頭露臉的名家都請到了。</h3> <h3>方濟眾先生我當時去他家邀請了,他當時有病,表示遺憾不能參加。劉文西老師當時也有事,未能參加。但是通過這次活動,我認識了不少書畫界的老師,為我后來由數學轉為書畫專業(yè),鋪墊了基礎。認識了劉自櫝老先生,我就經常登門求教,課余學書法的熱情也就更高了。認識了趙步唐先生,我后來就成為了他的研究生。必須一提的是,趙步唐先生為了我考研究生,給我曾做了好多次專業(yè)輔導,使我在中國畫的筆墨上,初步有了很專業(yè)的知識。1986年,在我大學畢業(yè)時,我考取了西安美術學院國畫系的研究生,收到了錄取通知書,把檔案都轉過去了,但后來由于一個很荒唐的原因(校方的原因),我又沒能入學。結果到了1993年在我工作了七個年頭之后,我才又一次考取了這個學校國畫系山水畫專業(yè)的研究生。這年,我正好三十歲。但是自從那次"五四"青年筆會后,我喜歡的書畫家,我就去拜訪,就去向他們請教。</h3> <h3>在美協,我去的最多的,就是修軍先生的畫室。修軍先生是全國非常有名的版畫家,在書法和國畫上也很有造詣,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一直是省美協的負責人之一,幫助趙望云、石魯他們組織國畫研究班,一起出去寫生,回來一起研討創(chuàng)作,是長安畫派醞釀和初創(chuàng)時期一位重要的畫家。他對書畫的見識,自然不同凡響。我每次去他的畫室,不是看他做木刻,就是聽他講書法、國畫的理論。</h3> <h3>再下來,去的多的就是方濟眾先生的畫室。記得有一次我?guī)Я艘痪砼R摹的畫,請方老指點。方老抽出我臨摹他的一幅畫《云里石頭霧里花》對我說:"臨畫當先學古人,選擇古代大師最經典的作品進行臨摹。當代人的畫,最好不要學,因為還沒有經過歷史的淘汰,誰的好,誰的不好,還沒有定論……再者,中國畫要不要色彩?當然要。但是,必須以墨色為主,墨色可以了,就不需要顏色了。如果在層次上還嫌不夠深入,就拿顏色補充一下。所以說,一幅畫,顏色不能太多太雜,一定要有一個主色調,要有一個統(tǒng)一的色調。你看你畫的,把什么顏色都想抹上去,這樣'就花了,很難看!"當他翻到我臨摹李可染的一幅畫時,他說:"畫的太黑,但層次還不夠……一幅畫,不是說你把它畫黑了,墨畫重了,它就厚重。筆墨的厚重,首先是氣韻的厚重。氣韻厚了,筆墨才顯得厚重。"說著,他便拿出來他的一幅墨色很淡的作品讓我看,接著說:"你看,這幅畫我用的是很淡的墨,但仍然畫出了厚重感。淡墨,畫出了豐富的層次,又得之自然,它的氣韻就厚重了。"這是我第一次聽方老講中國畫的氣韻,講厚重,講"筆墨"、"氣韻"和"厚重"之間的關系,使我一下子茅塞頓開,悟到了不少東西。這對我日后的藝術創(chuàng)作和藝術思想,都產生了極其深刻的影響。</h3> <h3> 1983年,陜西國畫院建院一周年畫展在東大街美術家畫廊開幕,當時參加開幕式的有一位英國女畫家,不懂漢語,副院長苗重安先生不懂英語,我看他們之間的對話各說各的話,根本就無法溝通,我就主動上前給他們做翻譯,這樣就認識了苗重安先生。第三天,由苗重安先生帶著到國畫院,一一認識了崔振寬、謝振甌、郭全忠、張振學等畫家。后來,我和謝振甌、崔振寬二位老師的交往就不斷了起來。這兩位畫家的特點,就是都很重視書法修養(yǎng)。有一次在謝振甌先生的畫室,謝先生指著掛在墻上的一幅沙孟海的對聯問我:"你認為沙孟海和衛(wèi)俊秀,誰的字好?"我說:"我喜歡衛(wèi)俊秀老師的字。"他說:"我認為沙老的字比衛(wèi)俊秀的字好。"我說:"為啥?"他說:"沙老的字,老辣,傳統(tǒng)功夫好,筆法很講究;衛(wèi)老的字,當然也好,雖然學傅山和王鐸,但比他們內斂,有一股不屈服的犟勁。但沙老的字,風格更突出點。"有一次,他還拿出了一沓浙江書法家林劍丹的字,初略地給我介紹了一下林劍丹后對我說:"你看他學米芾,用筆很講究,一招一式,任何一個點畫都不馬虎。"說著,他就拿毛筆示范起來。崔振寬先生不太講,但他畫室掛的兩整張《石門銘》和《石門頌》的拓片,卻極大地吸引了我的興趣。我從這兩幅碑刻拓片的字上,感受到的是斑駁的金石味和高古的氣韻,對提高我對書法的理解,產生了深遠的影響。</h3> <h3>書協,我去的最多的是劉自犢先生家。我第一次拜訪劉自犢先生,是衛(wèi)老介紹的。當時,劉老住在蓮湖公園西門口南邊的一戶院子里,我拿了衛(wèi)老寫的介紹信,就去找劉老。劉老一看到衛(wèi)老的條子,說:"衛(wèi)老和我是老朋友了。他的字,寫的好!"然后就讓我進了家門,到了他家用木板搭建的二樓。這是專門用來寫字的地方,光線不太好,里面塵土到處是厚厚的一層,好像很久沒有住過人似的。劉老不善于講理論,但我忘記了當時都說了些什么,我們竟然坐了整整一個下午,到晚飯時還是在他家吃的。后來,他家搬到了西工院,我還經常拿著自己寫的字去請教。他指點書法,只是說:"不要這樣,用筆要自自然然。"但是為什么?他又不作深層次講解,要全靠自己領悟。但是,有一點必須強調的是,我從劉老的字里,看出了濃郁的金石氣,像鐘鼎一樣,我想,這一定與他寫篆書有關。由此,我決定我也要好好地研究篆書,讓我的筆下也能有這種濃郁的金石味。于是,1997年,由曹伯庸先生給我介紹,我得到了一本金文字帖,用了幾年的功夫,認真臨摹和學習金文、石鼓文等大篆書法,使我對書法的結體與筆法流變,有了一個比較系統(tǒng)的了解。</h3> <h3> 2004年,我博士畢業(yè)后,有幸與陳履生、楊曉陽、鐘明善、程征、吳振鋒等大碗一起,成為陜西省美術博物館第一屆學術委員會委員,經常和這些人在一起開會。有一天,吳振鋒老兄很正規(guī)地對我的書法講了他的意見,認為我應該好好研究研究隸書,隸書寫好了,對加強我對線條的理解有好處,我聽取了他的建議。從此以后,我就在隸書上下了很大的功夫。由于在書法上我們有很多共同的認識,比如,在對書法學習和研究的方法上,我們都一致認為,由篆書到隸書,由隸書到章草,由隸書到楷書,由楷書到今草,是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前邊的是后邊的基礎,必須由篆到隸,由隸到章草,由隸到楷,再到今草,順流而下,每個書體都要扎扎實實地研究,最后才能貫通眾體,融匯古今,達到自由的境界。</h3> <h3>經過這么多年的學習和研究,我對書法和篆刻的理解和認識有了質的飛躍,同時,也能夠站在一個比較高的層次和視野來認識當代書法篆刻的發(fā)展。現在,我把對書法的認識回歸到"博學之余,游藝于斯"的認識論上來了,喜歡學者的字,喜歡樸實無華有涵養(yǎng)、有書卷氣、氣韻生動的字;對職業(yè)書法家只講技巧,缺乏文化修養(yǎng)的字,我一點兒也不喜歡,覺得太淺。學者的字,即便他的技巧是笨拙的,但只要氣息好,書卷氣濃郁,我也認為是好字。用我現在的認識回過頭來看宋四家的字,為什么蘇東坡排第一?就一目了然了。所以,二十世紀的書法,我喜歡魯迅的字、黃賓虹的字、矛盾的字……篆刻,我則喜歡秦磚漢瓦上的文字,喜歡秦印漢印,喜歡魏晉人的??;魏晉以后的印,我只喜歡海派吳昌碩,當代齊白石的印。而我自己的印呢,尤其喜歡渾厚、古拙、斑駁、大氣磅礴一路的。</h3> <h3> 非常好,殺伐自如,氣蕩勢摩,很見性情與功力。都不錯,但我更喜歡第二幅。筆下多見情趣,奔突淋漓又能果斷收煞,有一種含蓄美。(柴建國,原山西省書法家協會副主席,山西師范大學教授)<br></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