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鍋盔

秦嶺老叟

<p class="ql-block">　　鍋盔，是關(guān)中人的心頭好。這種用鏊子文火慢烙的大面餅，出鍋時外皮焦黃，內(nèi)里酥軟，一股淳厚的麥香能飄出十里遠，咬上一口，滿嘴香甜，百日難忘。在我的童年時代，農(nóng)村缺吃少穿，鍋盔是難得一見的珍品。誰家要是烙鍋盔，全村人都會悄悄吸著鼻子聞那香氣，不住地咽口水。</p><p class="ql-block"> 關(guān)中農(nóng)村的小媳婦、老婆婆，個個都是烙鍋盔的好手。發(fā)面要硬，灶火要文要勻，最好用麥秸慢慢地燒。若是新辣子下來了，配上青紅辣椒炒雞蛋，用剛烙好的鍋盔一夾，吃得滿頭冒汗，那才叫痛快。</p><p class="ql-block"> 關(guān)中人常說：“有牙沒鍋盔，有鍋盔沒牙?！闭f的就是沒福氣——年輕時牙口好，能“咬透鐵”，偏偏沒鍋盔吃；如今鍋盔不缺了，牙卻咬不動了。那時候，一碗稀湯糝子下肚，到地里干活，不一會兒肚子就空了，人也沒了力氣，只好躺在土坡上歇氣。隊長來了，看見這模樣就發(fā)火：“不干活，躺這兒喝西北風??！想咋？”</p><p class="ql-block"> “咋也不想，有牙沒鍋盔。要是給個大鍋盔讓我咥飽，我干到天黑都不吭一聲?！?lt;/p><p class="ql-block"> 隊長也只能嘆氣：“想得美！我還想吃呢，哪有？”</p><p class="ql-block"> 如今日子紅火了，別說鍋盔，就是三明治、漢堡、披薩也不稀罕了?？晌疑细咧袝r，每周都要背饃上學。即便家里糧食再緊，母親也總會省出面粉，每周給我烙一次鍋盔。</p><p class="ql-block"> 她小心翼翼地舀出面粉，倒入面盆，緩緩加水，開始和面。那雙手像是有魔法，在面粉與清水間來回揉轉(zhuǎn)，直到面團餳出細密的紋路，仿佛關(guān)中平原上一道道田壟。</p><p class="ql-block"> 接著是揉面。母親用力地將手腕沉下去，一遍一遍，像是把所有的力氣和牽掛都揉進了面團里。面要不軟不硬，烙出來的鍋盔才能外酥里嫩。</p><p class="ql-block"> 然后，她往灶膛里塞進麥草，有節(jié)奏地拉起風箱?！鞍揉?，叭嗒”，風箱聲像疲憊的喘息，將微弱的火苗吹得明明滅滅。鍋熱了，面團貼下去，“刺啦”一聲，白汽裹著麥子最原本的香氣蒸騰而起。</p><p class="ql-block"> 麥草持續(xù)地燃著，火苗輕輕舔著鍋底。鍋盔漸漸鼓脹起來，表面烙出焦褐的花紋。母親熟練地將其翻個面，讓另一面也烙得金黃酥脆。不一會兒，滿屋便彌漫著動人的香氣。</p><p class="ql-block"> 終于烙好了。母親雙手把鍋盔端到案板上，那金黃的顏色、酥脆的外皮，光是看著就讓人心動。切一塊嚼在嘴里，脆皮簌簌落渣，里頭卻軟得能嘗到陽光的味道。母親的原味鍋盔，沒有復雜工藝，也沒有多余調(diào)料，卻飽含著淳厚的麥香——那是母親的愛，是家的味道。它讓我懂得，真正的美味不在食材貴重，也不在工序繁復，而在其中蘊藏的情意。</p><p class="ql-block"> 等鍋盔稍涼，母親就把它切成小塊，自己卻舍不得嘗一口，執(zhí)拗地全部裝進我的挎包里。這沉甸甸的鍋盔，是母親的“護心盔”。她怕我在學校吃不飽，更怕我在人世的冷暖間，涼了心腸。這哪里只是一塊餅——這厚實、溫香的鍋盔，就是母親能給我的、最具體的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 家庭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后，家里的日子眼見著活泛起來。母親的鍋盔，也仿佛舒開了眉頭。待到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進鄉(xiāng)村，生活更有起色了。日子好了，母親和面時還會打上幾個雞蛋，讓鍋盔更營養(yǎng)、更香濃。烙出來的餅更厚更酥軟，掰開來，能看見細密的、蜂窩般的小孔。咬一口，麥香醇厚，蛋香隱隱，滋味綿長，仿佛日子也跟著有滋有味起來。</p><p class="ql-block"> 如今，鍋盔已不算什么稀罕物。但在記憶深處，爹娘那一輩人從緊巴巴的歲月里，硬是從炭火與麥草中烙出的那份期盼，始終縈繞心頭。鍋盔的香氣，成了我歲月里最溫暖的印記，生命中最珍貴的味道。</p>